画家比埃·杜什正在收尾,就要画完那张药罐里插着花枝、盘中盛着茄子的静物写生。这时,小说家保尔——艾弥·葛雷兹走进画室,看他朋友这么画了几分钟,大声嚷道:
“不行!”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那位正在描一只茄子,惊愕之下抬起头来,停下不画了。“不行!”葛雷兹又嚷道,“不行!这样画法,永无出头之日。你有巧,有才能,为人正派。可是你的画风平淡无奇,老兄。这样轰不开,打不响。一个画展五千幅画,把观众看得迷迷糊糊,凭什么可以让他们停下步来,流连在阁下的大作之前……不行的,比埃·杜什,这样永远成不了名。太可惜了。”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为什么?”正直的杜什叹了口气,“我看到什么画什么,尽量把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内心的感受表现出来。”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话是不错的,可怜的朋友。你已有家室之累,老兄,一个老婆加三个孩子,他们每人每天要三千卡路里热量。而作品比买主多,蠢货比行家多。没成名的,不走运的,成千上万,你想想,怎样才能出人头地?”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靠苦功.靠真诚。”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咱们说正经的。那些蠢货,想刺激他们一下,比埃·杜什,非得干些异乎寻常的事。宣布你要到北极去作画啦,上街穿得像埃及法老一样啦,开创一个画派啦,诸如此类。把体现、冲动、潜意识,抽象画等专门术语,一股脑儿搅在一起,炮制几篇宣言。否认存在什么动态或静态,白色或黑色,圆形或方形。发明只用红黄两色作画说是新荷马派绘画啦;或者抛出什么圆锥形绘画,八边形绘画,四度空间绘画,等等……”文章源自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很文博客-https://www.hinwi.com/44891.html
这时,飘来一缕奇妙幽微的清香,宣告高司涅夫斯卡夫人的到来。这是一位美艳的波兰女子,她那深紫色的眼睛使比埃·杜什赞赏不已。她订有几份名贵的杂志,这些刊物都不惜工本精印三岁孩童的杰作,就是找不到老实人杜什的大名,便也瞧不起杜什的画品。她坐下来把腿搁在长沙发上,瞅了一眼画布,顺便摇晃了一下金黄色的秀发,那么娇嗔的一笑说:
“昨天,我看了个展览,”她的嗓音珠圆玉润,柔婉娇媚,“那是关于全盛时期的黑人艺术。噢!何等的艺术敏感,何等的造型美,何等的表现力!”
画家送上一张自己颇感得意的肖像画,请她鉴赏。“满好。”她用舌尖轻轻吐出两字。之后,她失望的,婉婉娇媚的,留下一缕清香,走了。
比埃·杜什抄起调色板,朝屋角扔去,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我宁可去当保险公司跑街,银行职员,站岗的警察。画画这一行,最要不得。帮闲们只知瞎捧,走红的全是画匠。那些搞批评的,不看重大师,一味提倡怪诞。我领教够了,不干了!”
葛雷兹听毕,点上一支烟,想了半天。临了,说道:“你能不能这样做,向高司涅夫斯卡夫人,向其他人郑重其事地宣布,这十年来,你一直着意于革新画法?
“你听着……我写两篇文章,登在显着地位,告诉知识界的名流说你开创了一个意识分解画派。在你之前,所有肖像画家,出于无知,都致力于研究人物的面目表情,这真是愚不可及!才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正能体现一个人的,是他在我们心中唤起的意念。因此,画一位上校,就应以天蓝和金黄两色作底,打上五道粗杠,这个角上画匹马,那个角上画些勋绶。实业家的肖像,就用工厂的烟囱,攥紧的拳头打在桌上来表现。比埃·杜什,就得拿这些去应市,懂吗?这种肖像分解画,一个月里你能不能替我炮制二十幅出来?”
画家惨然一笑,答道:“一小时里都画得出。可悲的是,葛雷兹,换了别人,大可借此发迹呢!”
“但是,何不妨一试。”
“我不会胡说八道。”“那好办,老兄。有人向你请教,你就不慌不忙,点上烟斗,朝他脸上喷一口烟。来上这么一句‘难道你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葛雷兹说,“这样,人家会觉得你很高明。你等着让他们发现、介绍、吹捧吧!到时候,咱们再来谈这桩趣事,拿他们取笑一番!”
两个月后,杜什画展的预展,在胜利声中结束。美丽的高司涅夫斯卡夫人,那么柔婉娇媚,珠圆玉润,香气袭人,她跟着新近的名人,寸步不离。“噢,”她一再说,“何等的艺术敏感,何等的造型美,现力!哎,亲爱的,真是惊人之笔,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画家略顿一顿,点上烟斗,喷出一口浓烟,说道:“难道你,夫人;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波兰美女感动之下,微启朱唇,露出柔媚的微笑。
风华正茂的斯特隆斯基,穿着兔皮领外套,在人群中议论开了:“真高明!真高明!但是,告诉我,杜什,你从什么地方得到启示的?是得之于敝人的文章吗?”
比埃·杜什吟哦半晌,洋洋得意地朝他喷了口烟道:“难道你,老朋友,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妙哉!妙哉!”那一位点头赞叹道。
这时,一位有名的画商,在画室里转了一圈,抓住画家的袖子把他拉到墙角,说道:“好家伙,真有你的!这下,可打响了。这些作品,我统统包下了。不告诉你,你就不要改变画风,我每年向你买进50幅画……行不行”
杜什像谜一样不可捉摸,只顾抽烟,不予理会。画室里人慢慢走空。等最后一位观众离去,葛雷兹把门关上。这时楼梯上还传来渐渐远去的阵阵赞美。跟画家单独相对时,小说家兴冲冲的,把手往袋里一插:“哎,老兄,”他说,“你信不信,他们全给你骗了你听到穿兔皮领那小子说什么了吗还有你那位波兰美女那三个俊俏的少女连连说:‘崭新的!崭新的!’啊,比埃·杜什,我原以为人类的愚蠢是深不可测的,殊不知更在我预料之外!”
他抑止不住狂笑起来。画家皱皱眉头,看他不住地笑,突然喝道:
“蠢货……”“蠢货”小说家愤愤然了, “我刚开了一个绝妙的玩笑,自从皮克西沃之后……’画家傲然环视那二十幅肖像分解画,踌躇满志,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葛雷兹,你是蠢货。这种画自有某种新意……”小说家打量着他的朋友,愣住了。 “真高明!”他吼道,“杜什,你想想是谁让你改弦更张新法作画的”
这时,比埃·杜什消消停停地从烟斗里吸了一大口烟。
“难道你,”他答道,“从来没看到过江流水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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